《诗说中国》是首部以古诗及注论形式总结和致敬中华民族众多圣贤豪杰的著作,是为了能够不忘初心、牢记使命,总结经验、吸取教训,用古诗概括、歌咏中华民族历代圣贤的生平事迹及其精神风貌,融文史哲于一体,显精气神于一言,唯愿广大青少年通过诵读后烙印于心,得圣贤精神滋养、贯通中华文脉、鼓舞华夏儿女大步前行,慎终追远以继往开来,与古今贤哲一道,为推动实现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贡献力量。此诗由国画家孙贺麟绘制《生财有道白圭》诗意图,张红星教授注解,本文选自廖彬宇先生《诗说中国》,全书384篇内容将陆续发布,每幅图之命名均为相关成语。

戊子岁讲学怀白圭五律
德行连格局,眼界定胸襟。
人弃当知取,时来不必寻。
权衡通万物,仁义聚千金。
造命在为善,生财凭一心。
黄德劲先生评析:
一首简洁的五律,意味隽永,启迪良深。彬宇先生全诗采用五言律诗体例,对仗工整,如“德行连格局”对“眼界定胸襟”,“权衡通万物”对“仁义聚千金”;押韵严谨,襟—寻—金—心。诗中“人弃当知取”,直接化用白圭核心经商策略“人弃我取,人取我与”,以简驭繁地概括其逆向思维的精髓。
“仁义聚千金”“造命在为善”等句,则将儒家“仁”的理念与商业成功巧妙结合。白圭主张商人需具“仁不能以取予”之德,即在取(获利)与予(让利)间平衡,如灾年低价售粮济民、丰年购粮稳市,体现“义利共生”。诗中“仁义”二字,正是对其“以商载道”思想的提炼。
“权衡通万物”暗合白圭“乐观时变”的天道观。他通过观测岁星运行(太阴纪年法)预判农业丰歉周期,制定“太阴在卯则穰(丰收),至午则旱”的囤积策略。诗中“时来不必寻”即强调顺应周期规律,而非强求时机。
全诗用极精炼的语言,高度概括了:
一、白圭逆向思维与长期主义的商业策略。此策略被后世荣宗敬(近代棉纱大王)、陈嘉庚(橡胶产业)等继承,亦与巴菲特“别人贪婪时恐惧”的投资哲学相通;
二、“四德”伦理框架下的商人素养。 白圭提出商人需兼备 “智、勇、仁、强” ,诗中“德行”“眼界”“权衡”等词皆呼应此标准。此框架将商业拔高至治国用兵之境,打破战国“重农抑商”的局限;
三、商业与生产良性循环的经营之道。白圭首创“以商促农”模式,向农民提供优质粮种(“长石斗,取上种”),助农增产的同时保障自身货源,跨地区物资调配(如产茧区购丝售粮、产粮区购粮售丝漆),促进全国商品流通。诗中“生财凭一心”的“心”,即指此惠及民生的商业初心,而非唯利是图;
四、从“治生之术”到“商圣”神格的商业伦理。白圭被宋真宗敕封为“商圣”,成为与范蠡并列的“文财神”,其神化过程蕴含传统财富观,即财富正义性,强调“生财有道”,商人需通过智慧与道德积累财富,而非欺诈掠夺。明清商帮(徽商、晋商)祭拜白圭时诵读《商戒》,将“勤俭为先,诈伪为禁”写入号规。此与古希腊财神普路托斯的盲眼形象(象征财富分配不公)形成对比,彰显中华商业文明中德本财末的价值观。
白圭的塑像,往往手握算筹而非元宝,象征商业本质是推动民生进步的桥梁。此诗以八句四十字,凝练了中华商魂跨越两千年的精神内核——财富创造终需回归人性修炼与价值共生。
白圭,名丹,字圭。有说生于周贞定王六年(公元前463年),卒于周显王四年(公元前365年),东周洛阳人。早年拜孔子弟子子夏为师,相传鬼谷子将“金书”的致富之计传于他。晚年著《商经》八十章刊行于世,天下商人皆效法。曾在魏国做官,在魏惠王属下为大臣,善于修筑堤坝,兴修水利。当时正值商业迅速发展,白圭才智出众,独具慧眼,《孟子》《吕氏春秋》都有记载,《史记》《汉书》中说他是经营贸易发展生产的理论鼻祖,即“天下言治生者祖”。周天子赐白圭为“天下第一商人”,宋真宗皇帝敕封白圭为“商圣”。白圭因此被历代商人奉为“祖师爷”,有“人间财神”之誉。
谨依彬宇先生诗意,逐联简析之。
德行连格局,眼界定胸襟。
首联严格遵循五言律诗“二二一”节奏(德行/连/格局,眼界/定/胸襟),以“德行—眼界”呼应白圭“智勇仁强”四德中“智”与“仁”的辩证关系。“德行”与“格局”、“眼界”与“胸襟”两组抽象概念,通过动词“连”“定”动态联结,形成因果链条。其中化用了白圭政治经历:其任魏相时因见堤防蚁穴而谏言“千里之堤溃于蚁穴”,将“德行”具象为见微知著的洞察力,“格局”则指向治国视野。“连”“定”二字如榫卯,暗喻商人需以道德为根基、以远见为框架构建事业。
此联揭示 “商道即人道” 的辩证关系,白圭的德行非空泛道德说教,而是将商业置于民生大格局中。格局“连”——其赈灾平粜(灾年低价售粮)行为,既稳定社会秩序,又建立长期客源,实现“义利共生”;眼界“定”——专注民生必需品(“欲长钱,取下谷”),避开珠宝暴利陷阱,体现战略定力。
《韩非子·喻老》中专门提到了白圭之“先见之明”,之“防微杜渐”,这正是白圭为政时留下的佳话:
千丈之堤,以蝼蚁之穴溃;百尺之室,以突隙之烟焚。故曰:白圭之行堤也塞其穴,丈人之慎火也涂其隙,是以白圭无水难,丈人无火患。此皆慎易以避难,敬细以远大者也。
白圭少年时期,拜孔子弟子子夏为师。经子夏推荐,入仕魏国,魏文侯时为中卿。当时的魏国都在少梁(今陕西韩城),地处边境,常遭秦军袭扰。由于白圭的倡议,魏都由少梁迁至大梁(今河南开封)。迁都后的大梁,南抵江淮,北通燕赵,又可俯视魏国全境,占据了绝佳的“地利”,这都是白圭的良策。魏文侯时,魏国逐渐兴旺起来。秦国屡派军队进犯魏国边境,白圭向魏文侯推荐吴起为大将,西伐秦国,不仅收复魏国失地,又连拔秦国五城,军心大振。之后,魏文侯采纳白圭“战时为兵,平时为民”的戍边良策,封吴起为西河守,从此,魏国边境安宁,百姓安居乐业。后来,白圭被魏文侯任命为相国,统管魏国军政大权。
在此期间,白圭大展治水才能,以擅于铸造堤坝著称,解除了魏都城大梁的黄河水患,《韩非子·喻老》中的一段,便是评价白圭办事谨小慎微,提前防备了水患。
白圭在筑堤过程中,不墨守陈规,大胆进行了许多创新。他采用“大其下,小其上”,“其斜三分去一,大防外斜”的修筑比例,就是把堤防的横断面修成底宽而顶窄的梯形,背河面边坡比为三比一,临河面边坡还要更缓,使得堤防非常稳固,并确定堤防的距离为“堤去河二十里,虽非其正,水尚有所游荡”,就是河两岸的堤防相距达五十里左右,堤埂虽不能做得十分规整,但平日里河水主流总可以在宽阔的两堤之间自行流动;而到了洪水易发期间,又可以容纳较大的水量,不致漫溢泛滥,淹没田舍。为了加固堤防,他率人“树以荆棘,以固其地;杂之以柏杨,以备决水,民得其饶,是谓流膏”。就是说在堤埂上种灌木,栽柏杨树,这样一方面可以坚固土壤,防止水土流失,另一方面一旦决堤,还可以就地伐木来堵住决口。在不需要防汛的年份,民众又可以伐作木料,可谓一举多得。白圭的防洪方法,主要是依靠堤防,勤查勤补,一发现小洞,立即填塞,不让其由小洞而逐渐扩大、决口,造成大祸。所以白圭任魏相期间,魏国基本没有闹过水灾。
白圭发现穴居动物对堤防的侵害十分严重,尤其是白蚁和獾这两种动物,对堤防的安全构成了直接威胁。白蚁在堤防腹坝内营穴,不断生长繁衍,巢穴也就不断扩大。有时它们竟然能将堤防腹坝掏空,人们却很难从外部发现,一旦水涨,水流冲刷蚁穴,很容易造成大堤溃决,水泛成灾。为了消灭这类敌害,白圭不辞劳苦,起早摸黑,仔细观察白蚁的生活习性,掌握了它们的活动规律,从而能够很精确地从外部的迹象发现堤内的蝼蚁之穴。针对蝼蚁之患,他想出了“挖、塞、灌、熏”等根治办法。所谓“挖”,即挖出蚁穴;“塞”即用黏土和泥浆堵塞蚁穴;“灌”即用有毒之水灌注蚁穴;“熏”即用毒烟熏杀白蚁。以上办法在一定程度上确保了大堤的安全,白圭也因擅长堵塞堤防和消除蚁穴而著称。
在孟子来到魏国时,白圭曾经自夸自己治水堪比大禹,被孟子所讥讽,当然也可能是孟子的戏作。同时也留下了两人关于如何抽税的讨论。
《孟子·告子下》:
白圭曰:“丹之治水也愈于禹。”孟子曰:“子过矣。禹之治水,水之道也,是故禹以四海为壑。今吾子以邻国为壑。水逆付谓之泽水——降水者,洪水也——一仁人之所恶也。吾子过矣。”
(参考译文白圭说:“我治理水比大禹还强。”孟子说:“你错了。大禹治理水患,是顺着水的本性而疏导,所以使水流注于四海。如今你却使水流到邻近的国家去。水逆流而行叫做洚水——洚水就是洪水——是仁慈的人厌恶的。你错了。”)
又:
白圭曰:“吾欲二十而取一,何如?”孟子曰:“子之道,貉道也。万室之国,一人陶,则可乎?”曰:“不可,器不足用也。”曰:“夫貉,五谷不生,惟黍生之;无城郭、宫室、宗庙、祭祀之礼,无诸侯币帛饔飧,无百官有司,故二十取一而足也。今 居中国,去人伦,无君子,如之何其可也?陶以寡,且不可以为国,况无君子乎?欲轻之于尧舜之道者,大貉小貉也;欲重之于尧舜之道者,大桀小桀也。”
(参考译文白圭说:“我想定税率为二十抽一,怎么样?”孟子说:“你的办法是貉国的办法。一个有一万户人的国家。只有一个人做陶器,怎么样?”白圭说:“不可以,因为陶器会不够用。”孟子说:“貉国,五谷不能生长,只能长黍子;没有城墙、宫廷、祖庙和祭祖的礼节,没有诸侯之间的往来送礼和宴饮,也没有各种衙署和官吏,所以二十抽一便够了。如今在中原国家,取消社会伦常,不要各种官吏,那怎么能行呢?做陶器的人太少,尚且不能够使一个国家搞好,何况没有官吏呢?想要比尧舜十分抽一的税率更轻的,是大貉小貉;想要比尧舜十分抽一的税率更重的,是大桀小桀。”)
不论孰对孰错,皆可以确信的是,白圭的智慧和水平,与圣人同阶,故能名垂千古,成就一番事业。
白圭为国理财,常从大处着眼,通观全局,在经营上从不嫌弃小惠小利,也从不靠诡计进行欺诈。他将货物流通与发展生产联系起来,既能使经营生财,又使生产有利其发展。他认为只有以足补缺,以丰收补欠收,使全国各地物资互相支援才能在辅民安民的同时为国家理财致富。具体做法是:
如果一个地方盛产蚕茧,就购进这些产品,而用谷物等其他当地缺少的东西去换。如果一个地方粮食丰产,就去购进他们的粮食,然后用丝、漆等类必需品去和他们交换。这样就使全国的货物得到流通,既利于人民生活,又能从中赚取利润,可谓一举两得,利国又利民。白圭以有形之手调控全国,凸显了其高明的经世济国富民兴邦的本领。
魏文侯欲称霸,借中山君杀魏将乐羊子之机,命白圭统帅三军,乐羊为大将,魏太子子击押运粮草,北伐中山国。中山国是个千乘小国,不抵魏军,军队弃城溃逃,乐羊报仇心切,杀人无数,白圭不忍百姓涂炭,下令撤兵。此后,白圭向魏文侯辞去相国职务。魏文侯赠白圭价值连城夜光玉璧,以使白圭留任,但白圭辞意已决,决定继承父志,以商为业,正式投身商海。
白圭的出生地洛阳自古商业发达。洛阳人善为商贾,致力于商业和手工业,追逐利润是洛阳人的传统。出生于此的白圭有极高的商业天分,最终成为战国时期首屈一指的大商人。
战国时期,商业发展迅速,商人队伍庞大,因此也鱼龙混杂,泥沙俱下。当时人们将商人分为两类,一类称为“诚贾”“廉商”“良商”,另一类称为“奸贾”“贪贾”“佞商”。无疑,白圭是战国时期良商的典型代表,成就非凡。
首联“德行连格局,眼界定胸襟”以五言对仗的凝练形式,揭示了白圭商业智慧的核心逻辑:德行是构建战略格局的基石,眼界则决定了商业胸襟的广度。白圭像手握算筹而非元宝,恰是此联的具象化——算筹象征以德行权衡万物,以眼界丈量天下。
人弃当知取,时来不必寻。
颔联直接化用白圭核心策略“人弃我取,人取我与”,以“当知”“不必”构成否定性强调,形成反常规逻辑张力。“取”字暗含主动攫取商机的果决,呼应其捕捉时机“若猛兽鸷鸟之发”的比喻。“时来不必寻”暗藏白圭天文预测术,通过太岁运行周期(如“太阴在卯则穰,至午则旱”)预判农业丰歉,将商业规律升华为自然天道,赋予“时”字哲学重量。
白圭在邯郸目睹粮贱伤农,以高于市价收购陈粮;次年大旱时低价售粮,同时收购滞销手工业品。此“取予循环”既解民困,又为下一轮交易储备货源。白圭认为商机蕴于自然规律而非强求。当棉花丰收遭抛售时,他逆势囤积;待阴雨致棉歉收,再高价售出。其“待时”如兵法伏击,“若猛兽鸷鸟之发”。
此联总结了白圭的商业兵法—— “周期穿越者的生存法则”,“取”的智慧与“与”的哲学。取的本质是识别商品“错位价值”。如战国商人争购珠宝时,白圭深耕粮食贸易,因民生需求具有抗周期韧性;“与”即拒绝囤积居奇。灾年售粮时坚持“予之丝漆”,保障手工业者生计,维系产业链平衡。
白圭才智出众,独具慧眼,他看到当时农业生产迅速发展,意识到农副产品的经营将会成为利润丰厚的行业,提出“欲长钱,取下谷”的经营策略。白圭认为,“下谷”等生活必需品,虽然利润较低,但是消费弹性小,成交量大,以多取胜,一样可以获取大利,于是他毅然选择了农产品、农村手工业原料和产品的大宗贸易为主要经营方向。战国时期的商人大都喜欢经营珠宝生意,大商人吕不韦的父亲就曾经说,经营珠玉可以获利百倍。但是白圭却没有选择这一当时最赚钱的行业,而是另辟蹊径,开辟了农副产品贸易这一新行业。对此,白圭是有自己的思想体系支撑的。
白圭曾苦心研究过陶朱公和计然之策,总结出一套适应时节变化的经营办法——人弃我取,人取我与。言外之意是,当别人不太需要某种货物时,这种货物的价格一定会十分低廉,这是买进的时机;当人们急需某种货物时,其价格一定会上涨,这时就应该卖出。在收获季节或遇到粮食丰收,农民就会大量出售谷物,这时便可大量收购,然后将丝绸、漆器等生活必需品卖给这些比较宽裕的农民;在年景不好或青黄不接时,可以适时出售粮食,同时购进滞销的手工业原料和产品。
为更准确地把握市场行情和变化规律,白圭经常深入市场,了解具体情况,所以,他对城乡谷价了如指掌。而实际上,他经商总会从大处着眼,通观全局,予人实惠。白圭不同于那些囤积居奇、在荒年以储存的粮食牟取暴利的商人。他反对在粮食紧缺时蓄意哄抬物价。他认为“薄利多销,积累长远”才是商人经营的基本原则,那些只注重眼前利益的商人肯定赚不了大钱。
比如说,当某些商品积压滞销时,一些奸商会坐待价格贬得更低时才大量购进,而白圭则用比别家高的价格来收购;等市场粮食匮乏时,奸商们又囤积居奇,白圭就以比别家低廉的价格及时销售,以此来满足百姓的需求。白圭的这种经营方法,既保证了自己百姓取得经营的主动权,获得丰厚的利润,又在客观上调节了商品的供求和价格,在一定程度上保护了农民、个体手工业者以及一般消费者的利益。白圭为民着想,诚信经营,很快就积累了大量财富,一举成名。
白圭经商不盲目跟风,不人云亦云,他对市场信息极为重视,反映也极快,一旦出现机遇,就像凶猛的鹰扑向猎物一般果断,毫不犹豫地行动起来,绝不错过任何一次良机。同时,他还能克勤克俭,身体力行,与他的雇工同甘共苦,精心创业,是一个自制力极强的人,他绝不会因为赚了钱就去挥霍浪费。
白圭提出了好商人必备的素质:不仅要有丰富的知识,还要同时具备“智”“勇”“仁”“强”等素质;既要有姜子牙的谋略,又要有孙子用兵的韬略,更要有商鞅那一套严厉的团队管理制度,否则,经商很难有大成就。就是靠这些经商理论,白圭成为后世商人效法和借鉴的榜样。商人不仅把他奉为祖师爷,宋真宗还封了他“商圣”的称号。对于此,《史记》与《汉书》皆有差不多精彩的记述。
《史记·货值列传》:
白圭,周人也。当魏文侯时,李克务尽地力,而白圭乐观时变,故人弃我取,人取我与。夫岁孰取穀,予之丝漆;茧出取帛絮,予之食。太阴在卯,穰;明岁衰恶。至午,旱;明岁美。至酉,穰;明岁衰恶。至子,大旱;明岁美,有水。至卯,积著率岁倍。欲长钱,取下穀;长石斗,取上种。能薄饮食,忍嗜欲,节衣服,与用事僮仆同苦乐,趋时若猛兽挚鸟之发。故曰:“吾治生产,犹伊尹、吕尚之谋,孙吴用兵,商鞅行法是也。是故其智不足与权变,勇不足以决断,仁不能以取予,彊不能有所守,虽欲学吾术,终不告之矣。”盖天下言治生祖白圭。白圭其有所试矣,能试有所长,非苟而已也。
《汉书·货值传》:
白圭,周人也。当魏文侯时,李史务尽地力,而白圭乐观时变,故人弃我取,人取我予。能薄饮食,忍嗜欲,节衣服,与用事僮仆同苦乐,趋时若猛兽挚鸟之发。故曰:“吾治生犹伊尹、吕尚之谋,孙、吴用兵,商鞅行法是也。故智不足与权变,勇不足以决断,仁不能以取予,强不能以有守,虽欲学吾术,终不告也。”盖天下言治生者祖白圭。
白圭具有高超的把握时机的本领,他根据古代的岁星纪年法和五行的思想,运用天文学、气象学的知识,总结出一套农业收成丰歉的规律,并遵循这个规律进行交易,丰年粮价低廉收购粮食,到歉年粮价上涨时出售,从丰年和歉年的价格差中可以获得成倍的利润。白圭的这套商情预测理论,其实就是一种农业经济循环论,这表现出白圭极高的知识水平和高远的眼光。
白圭在当时还很擅长观察天气变化,注意提前储备粮食物资来救灾救荒,辅民安邦。在丰收之年就趁粮价低时大量买进,等灾荒发生时就以低于市场的价格低价卖出,帮助人民度过灾荒。这样在辅民为民的同时,财富也成倍地增加。
白圭还有一个让现代人汗颜羞愧的经商思想:“欲长钱,取下谷;长石斗,取上种。”意思是说如果为了省钱而买谷物自己吃,就买差一些的谷物,如果是为了做种子来年丰收,那就请买上等的种子。他不但为对方着想,还计划得合情合理,既要节俭,又要丰产,可谓将思想做到了家。这种经营思想和真诚为顾客着想的人在如今也是很少见的。许多商家如果真把顾客当作上帝来对待,就应该处处为顾客着想,而且要像白圭那样想在前边,这才是最有效的最让人钦佩的经商策略。
白圭创造性地继承、应用了前人的智慧,形成了自己的一套商业理论和经营策略。他曾经极为自负地说,他治理生产,经营买卖,就像古代的伊尹、吕尚运用谋略治理国家,孙子、吴起用兵,商鞅行法一样。白圭运筹帷幄、稳操胜券的经营,证明他是完全有资格如此自负的。
总结下来,白圭的“商道”有五:
一、反其道而行。 “乐观时变”, “人弃我取,人取我予”。预测市场行情变化并据以进行理财决策,是白圭提出的理财决策思想。“乐观时变”,就是《孙子兵法》中“兵无常势,水无常形”,强调用兵“因敌变化而取胜”,以及吴起的《因形用权》(《吴子论将》)等的应用。乐观时变有三个层次:
第一,十二年中天时和年景是按规律循环的(十二年是木星绕天的一个周期),十二年中,每六年有一个丰年,两个丰年中间有一个旱灾之年,即“六岁穰,六岁旱”;第二,季节不同,经营活动也要不同,粮食收割季节,应收购粮食,蚕丝季节,应收购帛絮,卖出谷物;第三,除了年度变化、季度变化之外,还要掌握即时变化。供过于求,人们争相抛售,就及时收购;供不应求,人们争相购买,就及时出售。白圭是几千年来世界上唯一一个连续12年每年销售额翻番的商人。
白圭说的“时变”包括了农业丰歉对商品价格和供求的影响。他认为在凶灾之年,粮食歉收,但其他农副产品未必减产。因此,社会出现丰年粮价比其他农副产品价格相对较低、灾年相对较高的情况。于是,白圭就在丰年买进价格较低的粮食,卖出价格较高的农副产品;在灾年则卖出粮食,买进农副产品。这正是利用的“贵上极则反贱”的道理。要想做到这一点,必须能预测农业丰歉,而不能等到丰歉已表现出来之后。因此,白圭对预测农业丰歉也提出了一套行之有效的理论。
二、动如脱兔。《史记》和《汉书》皆记载白圭“趁时若猛兽鸷鸟之发”,极为生动地描述了他理财决策中雷厉风行的精神。在发现好的时机时,绝不迟疑,绝不观望,绝不手软,才是一名真正顶尖的商业猎手。
三、智勇仁强。白圭提出了自己的用人标准。他认为,一个好的管理者在与被管理者共事时要“能薄饮食,忍嗜欲,节衣服,与用事僮仆同苦乐”。他已经认识到,管理者与被管理者的工作成果同他们的人品、情绪、心理有重大关系。因此,在用人时不主张靠强压和利诱,而是用“同甘共苦”的共事方法在他们内心引起一种“激发动机”。这一思想今天看来仍然非常先进。
四、精于取舍。白圭对“仁”的解释是“能以取予”,作为大商人,白圭获取利润的胃口是很大的,而利润是从交易对手和帮助自己经商的人身上赚来的。这些都是“取”。但是,光“取”不“予”,就很快会无处可“取”了。他已经认识到,要“予”交易对手一些利益,要“予”帮助自己干活的劳动者一些利益。财务关系改善了,自身的利益才更容易实现。
五、薄利多销。白圭追求大利,但他认为大利不一定要靠经营昂贵商品或靠在交易中卖高价来实现。昂贵的商品非一般人购买力所能及,销量有限;低廉的商品反而是大众必需品,需求量大,照样有利可图。因此,白圭在理财实践中提出“欲长钱,取下谷”的观点。“下谷”是指广大民众消费的谷物,价格低、利润少,但销量大,经营“下谷”同样可以实现比较大的利润。
颔联“人弃当知取,时来不必寻”如青铜鼎铭般简朴厚重,浓缩了白圭“反周期操作”的商道精髓。逆向思维是行动纲领(“人弃我取”),天道规律是决策根基(“时来不必寻”)。“取”是反人性贪婪的勇气,“不寻”是洞察规律的智慧,二者铸就穿越周期的商圣之道。
权衡通万物,仁义聚千金。
颈联“权衡”本指计量工具,此处双关既指市场供需平衡(如白圭“丰年购次等谷自用,购上等种售农”的精密计算),亦喻道德取舍(“仁不取予”的伦理尺度)。“通万物”以道家语汇包裹儒家济世观,揭示其跨区域物资调配(如产粮区购粮售丝、产丝区购丝售粮)对商品流通的推动作用。
“仁义聚千金”颠覆“为富不仁”的世俗认知。白圭保障手工业者生计,使道德信用转化为客户黏性——此即“聚千金”的实质,社会资本积累远重于货币积累。白圭“薄饮食,忍嗜欲,与僮仆同苦乐”,降低运营成本;灾年无偿赈济农民,赢得信任,使“仁义”终成“千金”之聚。
此联破解了“义利悖论”的千年迷思。通万物在“利他”,其跨区物资调配(产粮区购粮售丝、产丝区购丝售粮),促进全国商品流通,成就最早的“全国统一大市场”雏形;聚千金靠“共生”,明清晋商票号将“仁不取予”写入号规,徽商祭白圭必诵《商戒》,证明道德信用可降低交易成本。
白圭认为真正的商人,不应惟利是图,需要大智大勇,但更要有仁义之心。白圭为国理财,常从大处着眼,通观全局,在经营上从不嫌弃小惠小利,即便无利也乐意为之。他将货物流通与发展生产联系起来,既使全国的货物得到流通,又利于人民生活,可谓一举两得,利国又利民。他称自己为“仁术”。
白圭是商业这个行业最早收授门徒的人,他通过严格挑选,收了一些学生。白圭招生的标准很高,他认为一个优秀的商人,要具备以下条件:要通权变,能够权衡利弊,把握时机,出奇制胜;要勇敢果断,当机立断;要有仁爱之心,能够明白取予的道理,遵守“人弃我取,人取我与”的经营原则;还要有耐心,有毅力,能够固守等待,不轻举妄动。正是既要懂“权衡”,又要立于“仁义”之上,才能“通万物”“聚千金”。
在战国时期,虽然商人在古代“士、农、工、商”的行业划分中,位居最后一位,而且商人在中国历史上的地位一直都比较低的,但白圭却将当时社会的最高道德规范来作为商人的基本素质要求,将经济的重要性等同于政治和军事,因此说:“吾治生产,犹伊尹、吕尚之谋,孙吴用兵,商鞅行法是也。是故其智不足与权变,勇不足以决断,仁不能以取予,强不能有所守,虽欲学吾术,终不告之矣。”
他把经商等同于治国统兵,没有极高的专业素养和道德品质,是做不了好的商人的。这正是白圭以仁为本的经营理念。
颈联“权衡通万物,仁义聚千金”破解了千年义利悖论——“权衡”是洞察规律的智慧(通万物),“仁义”是利他共生的伦理(聚千金)。“通万物”需冷眼观市(智),“聚千金”必热肠济世(仁),二者如阴阳相济,铸就商圣之道。
造命在为善,生财凭一心。
尾联“造命”呼应白圭弃官从商的生命抉择,谏修堤防被拒后,以商业践行济世理想,将“为善”嵌入商业模式(如灾年售粮限购防奸商倒卖);“一心”浓缩其“智勇仁强”四德,“凭一心”暗合宋明理学“心即理”思想。白圭被宋真宗封“商圣”而非“财神”,因其像手握算筹而非元宝,象征财富创造的本质是心性修炼与社会价值创造的统一。
“造命”体现了白圭弃官从商对命运的抗争,以及将“为善”嵌入商业模式。“为善造命”如同稻盛和夫“以利他心突破困境”,日航破产重组时,奉行“敬天爱人”理念,坚持不裁员而激发员工使命感;“一心生财”则在数字时代演进为“价值观驱动增长”,一切凭借“一颗心”,这颗心到底置于何处?是为公为私,为善还是为恶,为眼前还是为长远?
白圭以善造命,也以一颗善心,成为财富敌国的巨贾。他开办了历史上最早的商学院,将自己的思想传承下去。“白圭其有所试矣,能试有所长,非苟而已矣”。他的这些说教和理论,都是经过实践检验而获得成功经验。商人很少有嫡传弟子,商业知识更像是公共知识、社会知识,而不是单打独斗,私传秘授的学问。追求财富是人的本性,不用学也有欲望,但真正变成一门学问,则是商人的自我修养。这种自我修养,不是能够教会的。所以,现在商学院的教授老师,大部分不是商人,因为在社会上打拼,靠的都是综合素质和悟性。商人很少有私有思想,有的都是公共的,遵循社会形态的发展变化和市场规律的公共思想。
白圭最伟大之处,也正是以一颗仁心,做一个国家民族的商人。这是白圭留给中华民族的经商理念和经验。
尾联“造命在为善,生财凭一心”,以“为善”破天命桎梏(白圭弃官从商,以商业践行济世理想),“一心”凝四德修为(智勇仁强的商道心法),揭示财富本质是利他实践与心性修炼的统一。白圭手握算筹,算通天下,算筹丈量的是天道盈亏,一心贯通的是义利疆界。
从彬宇先生的五律里,我们可以读到白圭思想的精华在于:“顺势而为,平衡利己与利他”。他独创的“人弃我取,人取我与”商业法则,揭示了市场波动的本质是人性与周期的共振,教导现代人以逆向思维捕捉价值洼地;其“取与之道”则强调商业需兼顾经济效益与社会责任,如同治水般疏导供需而非掠夺式获利。白圭将天文观测转化为经济预判的智慧,更启示我们真正的商业成功,始于对自然规律与人性本质的深刻洞察,成于在利益博弈中坚守底线、构建共生生态。
概言之,彬宇先生全诗以五言律诗之简净容器,熔铸三重商道真谛:
哲学维度:义利共生
首联“德行连格局”奠基(修堤防患的政德转化为“仁不取予”商德);
颈联“仁义聚千金”破局(灾年“予之丝漆”的利他共生),破解千年义利悖论。
策略维度:反周期智慧
颔联“人弃当知取”为核(丰年收粮、荒年售粮的逆向操作);
融天文规律于商机(太岁周期预判农业丰歉),比巴菲特“逆向投资”早两千年系统化。
精神维度:心性即生产力
尾联“一心”四德(智察周期、勇赴履约、仁济灾民、强守诚信),将商业升维为修齐治平的实践道场。
终极叩问:全诗如青铜鼎铭——
“取予”是穿越周期的舟楫,“一心”是安顿财富的锚点。当期货市场的电子屏闪烁如星图,白圭的玉衡尺仍在转动:真正的商魂,终需向利他处寻归宿,于天道中证菩提。
张红星教授注解:
德行:道德品行。 《易‧节》:“君子以制数度,议德行。”孔颖达疏:“德行谓人才堪任之优劣。” 《孟子‧公孙丑上》:“宰我、子贡善为说辞;冉牛、闵子、颜渊善言德行。”晋·葛洪 《抱朴子‧循本》:“德行文学者,君子之本也。”宋·王安石 《上仁宗皇帝言事书》:“朝廷礼乐刑政之事皆在于学,士所观而习者,皆先王之法言德行治天下之意。”
眼界:目力所及的范围。 引申指见识的广度。唐·王维 《青龙寺昙壁上人兄院集》诗:“眼界今无染,心空安可迷。”宋·汪莘 《乳燕飞‧感秋采楚词赋此》词:“云中眼界穷高厚,览山川,冀州还在,陶唐何有!”元·武汉臣 《生金阁》第一摺:“来到这郊野外,是好眼界也呵。”
造命:谓掌握命运。汉·刘向 《说苑‧奉使》: “ 秦 楚毂兵,秦王使人使楚 , 楚王使人戏之曰: ‘子来亦卜之乎?’对曰: ‘然!’‘卜之谓何?’对曰: ‘吉。 ’ 楚 人曰: ‘噫!甚矣!子之国无良龟也。 王方杀子以衅钟, 其吉如何?’使者曰: ‘ 秦·楚毂兵,吾王使我先窥。 我死而不还, 则吾王知警戒, 整齐兵以备 楚 , 是吾所谓吉也。 且死者而无知也, 又何衅于钟, 死者而有知也, 吾岂错 秦 相 楚 哉?我将使楚之钟鼓无声,钟鼓无声,则将无以整齐其士卒而理君军。 夫杀人之使, 绝人之谋, 非古之通议也。 子大夫试孰计之。 ’使者以报楚王, 楚王赦之。 此之谓造命。”《新唐书‧李泌传》: “夫命者,已然之言。 主相造命,不当言命。 言命, 则不復赏善罚恶矣。”明·吕坤 《答孙冢宰立亭论格物第二书》: “今夫射者,省括审度,佽决拾,视彀率……矢之中不中造命于此时矣。”
为善:犹行善。《书‧泰誓中》: “我闻吉人为善, 惟日不足。” 《国语‧齐语》: “夫是,故民皆勉为善。”南朝·梁刘孝标 《辩命论》: “为善一,为恶均,而祸福异其流,废兴殊其迹。”清·李渔 《闲情偶寄‧词曲上‧结构》: “劝使为善,诫使勿恶。”
生财:增加财富;发财。《礼记‧大学》: “生财有大道,生之者众,食之者寡, 为之者疾, 用之者舒,则财恒足矣。”宋·王安石 《与马运判书》:“盖为家者, 不为其子生财, 有父之严而子富焉, 则何求而不得?”
一心:一个人的心意或整个心思。 《庄子‧天道》: “其动也天,其静也地, 一心定而王天下, 其鬼不崇, 其魂不疲, 一心定而万物服。” 《孟子‧告子上》: “一人虽听之, 一心以为有鸿鹄将至, 思援弓缴而射之。”唐·陆龟蒙 《风人诗》: “十万全师出,遥知正忆君, 一心如瑞麦, 长做两岐分。” 《宋史‧岳飞传》: “阵而后战,兵法之常,运用之妙,存乎一心。”